“小毛驴”奥尔特加，一生所求为何？

黑色卷发、矮小身材、魔幻盘带、10号球衣……他本来比梅西更接近“马拉多纳”，但思乡症、酗酒和场外绯闻，让他没能达到预期高度。阿列尔·奥尔特加，一生所求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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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根廷人喜欢说“在世界上拥有自己的位置”，它可以是一个具体地点，一座城市，也可以是一份情感寄托和归属认同。对阿列尔·奥尔特加来说，这个位置是莱德斯马，距离布宜诺斯艾利斯1500公里、紧邻玻利维亚的边境小镇。

这块到处甘蔗地的穷乡僻壤，是奥尔特加出生长大的地方。当年阿根廷球星总会在这里躲避摄像机和教练过于严苛的战术指令，以及大城市给他带来的恐惧感。除了冬天，莱德斯马多数时候气候炎热，“小毛驴”在这里可以随心所欲，光着膀子喝啤酒，在满是尘土的球场穿裆过掉儿时好友。对他来说，这或许就是幸福的定义。

横空出世

如今已年近五旬的奥尔特加，每年圣诞都会回莱德斯马。去年12月24日，他还参加了当地一场有趣的比赛：已婚男人VS单身汉。尽管挺着肚子、胡子拉碴，但他应付这样的比赛还是绰绰有余。下半时结束哨吹响，比赛进入“第三个半场”，大家把塑料椅子围成一圈，开始上酒。前飓风队门将、曾在纽维尔老伙计与奥尔特加做过队友的马科斯·古铁雷斯笑着说：“我们只要在一起，聊的都是小时候做过的蠢事和街区比赛，从不谈职业生涯或现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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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尔特加很喜欢谈论别人的趣事，却不愿提自己3次参加世界杯、帮助河床赢得解放者杯，还有为百事拍摄广告……因为这些最终都会让他陷入烦恼。这位深受阿根廷球迷喜爱的盘带高手，拥有史诗般的“浪费天赋”？答案是肯定的。不过在古铁雷斯看来，他哥们儿的故事应该是“一个乡下人在维基百科中拥有了自己的页面”。

“他是一个非常简单、内向的人，总想像小时候那样生活，在街上闲逛、骑车，和所有人打招呼……阿列尔当年是世界级明星，但这和他想要的完全相反。”

他想要的是什么？“如果没有成为职业球员，我会和老爸一起工作。他当年总是对我说：‘好好学习，或者努力工作！’但我两样都不想选。所以12岁那年，我被他赶出了家门。”从父亲那里，奥尔特加继承了“小毛驴”这个绰号，据坊间传言，以及我们拜访的几个老邻居确认，父子俩短裤下那玩意儿的尺寸都很大。

1988年，14岁的奥尔特加在街区的莱德斯马竞技俱乐部完成注册，同时还打橄榄球。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次比赛中，小家伙的表现非常亮眼，球队主帅罗伯托·冈萨洛发现，那个平常总是躲在朋友身后的孩子，一上球场就能完成你想象不到的盘带动作。冈萨洛坚信，奥尔特加是个纯粹的天才，能进入首都大俱乐部的青训营。

冈萨洛与博卡青年、独立有些关系，奥尔特加也获得了试训邀请，但那两家俱乐部最终都没见着“小毛驴”……“一到布宜诺斯艾利斯，阿列尔就对我说：‘我是河床球迷，我想去河床。’我的天，我和他们可是没有一点儿联系。”

幸运的是，冈萨洛遇到了一位当年一起踢球的老友，此君为奥尔特加打开了通往河床的大门。然而试训时，“小毛驴”并没有展示出正常水准。“我对河床的球探主管德勒姆说：‘这孩子今天只踢出了50%的水平。’他回答道：‘没关系，只看他做了三个动作，我就确定他可以留下了。’”

德勒姆先生确实眼光老辣，奥尔特加之后，这个巴西人又在河床培养出了克雷斯波、加拉尔多、艾马尔、萨维奥拉和马斯切拉诺……有人说，德勒姆从奥尔特加身上看到了加林查和乌塞曼(1978世界杯冠军成员)那种反叛风格，这两位都是球场上的艺术家，也是球场外鼎鼎有名的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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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床青训学院，奥尔特加凭借出众球技征服了所有人。在“活着的传奇”、1978世界杯冠军队长、时任河床主帅帕萨雷拉的要求下，17岁的奥尔特加进入了俱乐部一线队。前河床后卫埃尔南·迪亚斯回忆说：“河床与阿列尔，就是一见钟情的足球爱情故事。一开始，我们没有让他太轻松，一些后卫甚至会对他下狠脚，但他真的不可阻挡。于是我们私下里说：‘不管这孩子踢什么位置，一定要把他留在我们队里！’”

迪亚斯后来成为了奥尔特加的好友，还是他女儿的教父。1991年河床赢得联赛冠军，18岁的“小毛驴”发挥了不小的作用。靠着第一份职业合同收入和夺冠奖金，奥尔特加买了人生中第一辆车——铃木维特拉，然后开回莱德斯马度假，而他当时甚至没有驾照。这辆越野车还没挺过磨合期，就在纪念碑球场附近撞上了一棵大树。酒驾肇事让奥尔特加名声大噪，不过后来，这成为了家常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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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列尔，需要什么吗？你怎么了？”

迭戈·马拉多纳有些担心，但眼神呆滞的奥尔特加一个字也不说，一动也不动。“小毛驴”表现得如此奇怪，是因为他对“球王”有着深厚的感情。和阿根廷所有孩子一样，奥尔特加的房间里也贴着马拉多纳的海报。“我想要的一切，就是在场边看他踢球。”

1994年世界杯，20岁的奥尔特加去到美国、给马拉多纳当替补。当时“球王”已到职业生涯暮年，巴西莱教练开始寻找他的接班人。在他看来，奥尔特加会成为阿根廷队未来的组织核心。巴西莱多次对媒体表扬奥尔特加，马拉多纳本人也非常欣赏河床中场的能力。同样参加了美国世界杯的迪亚斯回忆道：“他们的关系非常棒，能产生真正的化学反应。迭戈把阿列尔视作自己的同类，对他充满认可。”

于是，当马拉多纳因为禁药风波被迫离开美国世界杯后，所有阿根廷球迷都将目光投向了奥尔特加，同样的球风、同样的身材、同样的卷发、同样的位置……

对罗马尼亚的1/8决赛，身背17号的奥尔特加没能改变“蓝白军团”兵败出局的命运，但他在球场上没有颤抖，也让国人看到了希望。前队友阿斯特拉达点评道：“阿列尔最大的优点，就是可以轻松化解压力。无论在更衣室里还是球场上，我从没见过他紧张。他喜欢听音乐，总是咧着嘴笑，因为他只想简单地享受踢球的快乐。”

乐天派的个性，成就了奥尔特加在河床的辉煌。1996年，“小毛驴”在纪念碑球场达到了职业生涯顶峰，在弗朗西斯科利、克雷斯波、索林和加拉尔多身旁，他举起了“绶带军团”等待10年的解放者杯。年仅22岁，奥尔特加就在俱乐部名人堂预定了位置。

率队称霸南美后，奥尔特加违背内心意愿，接受了西甲巴伦西亚俱乐部的邀请。800万欧元转会费，让他成为当时“蝙蝠军团”的历史最贵引援，同时也是阿根廷身价最高球员。当时巴伦西亚主帅是奥尔特加的“头号球迷”巴尔达诺，马拉多纳的前队友坚持引进同胞后辈，并让他与罗马里奥、“小虫”洛佩斯和门迭塔搭档。令人遗憾的是，两人没合作多久，巴尔达诺就因成绩糟糕下课走人。

取代巴尔达诺的是意大利人拉涅利，一个要求极高的实用派教练，很快，他就和奥尔特加产生了矛盾。拉涅利认为，“小毛驴”虽然能靠着单打独斗的球风创造出机会，但他不愿参与防守的特点，对球队整体攻防不利。不出意外，奥尔特加在意大利教练手下成为了替补。指望阿根廷人自省显然不现实，后来接受阿根廷媒体采访，他还说“拉涅利是个骗子”。

如今回忆起那段过往，奥尔特加笑着说：“第二天训练，拉涅利问我是否真的那样说了，我说‘是’，然后我俩就干起来了。他骂了我，我也骂了他。后来我发誓，只要他还是教练，我就不会为巴伦西亚踢球。”

几乎动手之后，拉涅利付诸行动，在新闻发布会上用了很长时间来评论本队10号。“如果一个我尊重的人说我是骗子，我会很受伤；但一个我完全不重视的家伙这么说，情况就不同了。奥尔特加有着很高的水平，但他不喜欢训练，就是个懒鬼。我不喜欢懒鬼！”

尽管在西班牙遭遇不顺，但奥尔特加依旧深受阿根廷球迷喜欢，并入选了1998世界杯大名单。对英格兰的1/8决赛，“小毛驴”大放异彩，那天他完成了4次穿裆过人，严重羞辱了对手。“上半场，我感觉就像是在街区踢球。赛前看到贝克汉姆，我对队友们说：‘你们看到这些婊子养的了吗？我们不能输给这些家伙，他们太帅了，不是踢球的！’那也许是我职业生涯踢得最好的一场比赛。”

一直欣赏奥尔特加的巴尔达诺也表示，1998世界杯上，阿根廷其他国脚都很认真，只有“小毛驴”给人的感觉像是在街头踢球。“他是全队最‘阿根廷’的球员，有他在，大家就像回到了牧场，那个能让他们想起自己是谁的地方。”

命运转换，只在一瞬。1/4决赛对荷兰，比赛第87分钟，双方战成1比1平，阿根廷多打一人。奥尔特加倒在对方禁区里，感觉自己被斯塔姆侵犯了，但主裁判有不同意见。起身时，阿根廷中场一头撞倒上前呵斥他假摔的荷兰门将范德萨，完全故意的。回到更衣室，“小毛驴”看着博格坎普用无比潇洒的方式将阿根廷队淘汰出局。解说嘉宾尼恩夫罗在直播中愤怒地说：“如此不负责任的球员，不应该出现在国家队！”后来，每次看到那一幕，奥尔特加都说“我想去死”。“我宁愿让队友们赛后打我一顿，我本来应该更好地应对那种局面……”

世上没有后悔药，原本对奥尔特加很感兴趣的曼联，最终决定放弃。没有好的邀约，“小毛驴”只能去桑普多利亚。在那里，他玩得很开心，不过每次登上报纸头版，都是因为和那帮来自南美的哥们儿酒后闹事被送进警局。反复违规之后，奥尔特加被送去了帕尔马，他觉得那里太冷，而且半个城市的人都看他不爽。“俱乐部高层、主帅和队友都不鸟我，我想回阿根廷，哪怕是回街区踢球。”

纯粹着简单

新世纪第一年，奥尔特加离开帕尔马、回到河床，回到了那个他属于的地方。“去国外踢球，我变成了一名悲伤的球员，而回到河床就像重生。我不该离开这家俱乐部。”

回到河床两年后，奥尔特加跟随贝尔萨的阿根廷队去到2002世界杯赛场，并见证了夺冠大热的早早出局。而世界杯进行期间，他的经纪人与土耳其费内巴切达成了一致。时至今日，“小毛驴”仍表示这次转会是背着他完成的。登上前往伊斯坦布尔的航班，奥尔特加试图说服自己一切都会变好，但古铁雷斯第一时间发出了警告。“我对他说，你不能去那里。我很了解他，不同的语言和文化，会给他带来非常多的困难。”

事实的确如此。在土耳其，“小毛驴”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没有尝试融入当地文化，只是不停地打着越洋电话。仅仅4个月时间，他的电话费用居然高达两万美元！随后，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阿根廷中场利用一次国家队集训的机会，带上所有行李、逃离了伊斯坦布尔。

经纪人胡安·贝罗斯后来解释说：“是费内巴切高层没有兑现承诺！他们曾答应阿列尔，会将更衣室‘阿根廷化’，但他们最终买了一个俄罗斯人、一个塞尔维亚人，还请了一个和阿列尔有矛盾的德国教练(洛兰特)。一次早餐过后，阿列尔是队中唯一出现剧烈腹泻的球员，连续三天，而队医却说这是正常的。从那时起，我们明白了，费内巴切高层只想利用他的名气。”

尽管作出辩护，但奥尔特加仍被国际足联以单方面撕毁合约为由，处以1100万美元罚款。更糟糕的是，他还因此被禁赛一年半。被迫远离球场的“小毛驴”，只能躲在莱德斯马，酗酒，意志消沉，还拒绝看心理医生。“我这辈子可能都摘不掉‘酒鬼’的标签了。”

2004年，纽维尔老伙计给了结束禁赛的奥尔特加一个机会。这是一次双赢的决定，而帮助红黑军团夺得联赛冠军后，奥尔特加又回到了河床。在纪念碑球场，“小毛驴”不断完成过人表演；但在球场外，，年过而立的阿根廷中场还是不断制造麻烦。经常训练迟到、酒气熏天、开车肇事、流连夜店，还曾被多名女性起诉性骚扰。

2008年，奥尔特加因为威胁妻子达内萨遭到警方逮捕。“他对我说，如果我不隆胸，他就杀了我。我当然拒绝了，我又不是妓女！然后他就爆发了，砸烂了家里所有东西。”警方警告阿根廷中场，在酗酒问题解决之前，不得接近妻子和孩子。没想到“小毛驴”非但没有戒酒，反而变本加厉，更加无法控制。他曾驾车撞倒行人，有一次还冲进了加油站。

迪亚斯痛苦地回忆道：“阿列尔渐渐远离了那些爱他的人，完全把自己孤立起来。当时俱乐部没有真正的心理治疗，放到现在，我认为会有更好的方式去控制局面。他很小就来到这里，饱受远离家人的痛苦，然后一夜之间成为了偶像。身边的人没有给他太多帮助，他总是独自一人面对困难，太辛苦了。”

成为教练后，阿斯特拉达决定拯救好友，把“小毛驴”送进了康复中心。而马拉多纳成为阿根廷队主帅后，竟然将36岁的奥尔特加带去海地踢了一场友谊赛。宣布征召这名老将时，“球王”动情地说：“他为阿根廷国家队付出了很多，我们不能就这样忘了他。”

那是奥尔特加最后一次代表国家队出场，马拉多纳给了他10号球衣和队长袖标。在全场起立欢呼中，“小毛驴”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手臂上文着马拉多纳头像的奥尔特加激动地回忆道：“年轻时，你会犯错，喜欢出去玩，总是喝大酒，迷失自我。有时需要一个人拉你一把，跟你说点儿什么，这就是迭戈为我做的。我永远感激他！”

2012年，奥尔特加写完了自己河床故事的最后一章，在纪念碑球场宣布退役。7万多球迷与偶像完成告别，在3个孩子陪同下，“小毛驴”拿着话筒向观众致谢。亲友们表示，那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奥尔特加在球场上双腿发抖。致辞非常简单，只持续了40秒：“谢谢，再见……”说话，从来不是奥尔特加的特长。

新冠疫情期间，老伙伴们吃惊地发现，奥尔特加居然注册了一个Instagram账号，并接受了著名记者、河床球迷利托长达一个小时的专访。“小毛驴”和利托关系一直不错，也愿意对后者袒露心扉。“我总在与生活斗争，跟所有人怄气。回忆这些让我痛苦，因为从足球成就上来说，我本该赢得更多。无论如何，这就是我的人生，是人就会犯错，我也会。”

在利托看来，如今的奥尔特加真正“痊愈”了。不在莱德斯马时，他一定会在河床俱乐部，以青训技术顾问的身份辅导孩子们，偶尔再和前队友踢踢元老赛。年近50，“小毛驴”终于找到了生活平衡，村庄、家人、朋友和足球一直在他身边，而且未受外界关注。

2006年，河床对圣洛伦索的一场比赛，奥尔特加打入一记世界波，利托在记者席上高呼：“我们爱你直到生命尽头！”Youtube上，这个进球视频的评论区里可以看到很多博卡球迷留言，其中一条写道：“他是河床人，但他的魔力独一无二。”这就是奥尔特加，一个能够穿越敌对情绪的家伙。

“他的盘带很魔幻、很狡猾，他是一个只想娱乐自己的球员，代表着这项运动的根本。在我看来，他是最后一个能代表阿根廷足球传统的球星，如果有人说不喜欢阿列尔·奥尔特加，那他就不爱足球。”迪亚斯笑着说。

本文作者：乔治·基里诺-查韦斯

编译：向波

本文原载第871期《足球周刊》

发行日期：2023.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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