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律 在A24出品的《怒呛人生》最后的最后,两个追杀彼此长达十集的路怒仇家,终于疲惫地蜷缩在了同一张病床上。尾曲的第一小节吉他泛音响起,我立马从剧情传达的悲观情绪中亢奋而起,这是自己喜欢和熟悉的碎南瓜乐队(The Smashing Pumpkins)1993年发行的那首《Mayonaise》(美乃滋),出自第二张专辑《Siamese Dream》(暹罗连体梦)。专辑封面上,两个样貌并不相似的女孩,开心地笑着,紧紧拥抱在一起。而剧集的最后一帧画面:男女主人公也安详地躺卧,搂抱在一起。这并非爱情,而是罹患重度抑郁症并经历了残酷厮杀的他们,确实像极了一对长不大也分不开的连体婴。 (相关资料图) 我重新翻看歌词,简直和人物状态乃至故事主题贴合极了。“我愚蠢至极,差一点就成功;我酷到察觉不到自己冷酷,一切在劫难逃。把悲伤塞满你的口袋,明天和我一起远走高飞,June。”巧了,女主人公的女儿就叫June。 剧集海报里,两只手相互朝着彼此竖中指,一男一女两个亚裔如同指套般,愤怒地瞅着对方,白色剧名“The Beef”的字样赫然压在二人头顶。这里的beef不是牛肉,而是“过节、仇怨”。两只手掌,肤色、大小和纹路非常相似,这会是同一个人的吗?又或是故事想要展现的是在内卷教育和虎妈棍棒下长大成人的加州东亚裔,都是笑里藏刀的愤怒个体,是注定会伤害自己和他人的连体巨婴。 熟悉脱口秀明星黄阿丽的观众,认为这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剧本。如她在舞台上著名的自嘲段子里所说,“我是中越混血,先生是日菲混血,我们都是一半‘高级’亚洲人,一半‘丛林’亚洲人”,剧集里这个血缘身份,也被完整地挪用过来,还赋予了老公角色和现实中黄阿丽的前夫相似的处境——一个靠着亡父的名气啃老的、华而不实的职业艺术家,“我这儿子其实没什么艺术天分”,剧中女主角艾米·刘的婆婆这样说。 “不是冤家不聚头”的男主角丹尼·周,则由这些年最炙手可热的韩裔演员史蒂文·元饰演。剧中的他和亲兄弟,以及其他洛杉矶韩裔亲友一道,穿着汗衫秀肌肉。这既满足了观众对网络段子“韩国人靠狂饮冰美式不睡觉”的刻板印象,也似乎要印证“屋顶上的韩国人”之猛男形象。“这张韩国城骚乱的著名相片里,如果镜头再拉大一点,我就在历史中了。”丹尼那位犯罪成瘾的表哥伊萨克,如此描述自己在1992年洛杉矶暴动时在屋顶上与同胞一道捍卫家园的英勇表现。 其实,整个故事的起因,只是一起路怒事件。事业失败的建筑承包商丹尼·周,到超市退货未能如愿,正值灰心丧气,在停车场被正处于事业转型烦恼中的艾米·刘别了一下,两人随即展开社区街道追车大戏。这样高度现实的情形,我们在国内某城市内环高架两车斗气的新闻中看过,在阿根廷电影《荒蛮故事》中也见过。而《怒呛人生》的编剧,则用一种称不上高度戏剧化的方式,让主角的性格和行为,彼此间的事故和故事,在每集30分钟的时间里,不疾不徐地巧妙展开。 报复欲极强的男女两人,以及被他们牵扯其中的亲友,并没如观众期待那样,通过多线并发的蒙太奇叙事,蓄积满能量,产生炸裂的巧合遭遇。比如,哥哥追到拉斯维加斯,也并没碰到弟弟和艾米同处一室的场面,而是各自分开、不明就里地继续一步步做着错误的选择。 两人为何如此易怒、那么睚眦必报,非得把对方搞到家破人亡?剧情也是一直线性发展没有提前透露,直至艾米向家人、投资者和警方承认自己惹事,直至丹尼用来尽孝的宅邸被大火焚毁,才以闪回的方式,去交待两人的前史和原生家庭种下的祸根。 艾米这边,是彼此心知肚明却又憋着忍着不说出秘密的父母;丹尼那边,是见到父母失去汽车旅馆后、下定要掌控一切的错误决心,包括对自己弟弟完全的控制欲。 路怒及不谅解的后果,让艾米和丹尼同时失去了事业和家庭。事已至此,更得破罐破摔,拼个你死我活。他们继续从洛杉矶郊外的豪宅,一路追车到现代文明跟着手机信号一道消失了的死亡谷国家公园。高能剧情的过山车已彻底坠落,遍体鳞伤并吃了毒植物的他们,终于无力地靠在一块,缓慢地讲着人生苦短,探索着生命的终极。被塑就的东亚人刻板印象,升华到了普世而永恒的人类困境。 与《漫长的季节》一样,《怒呛人生》的每一集最后都有一首让人舍不得快进的摇滚歌曲,除了第七集结尾Keane发行于2004年那首《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外,包括Tori Amos、Buch、Incubus等音乐人的压轴作品,全都是上世纪90年代的打榜金曲,且歌词都与情节高度关联。这也符合了80后主角成长中的音乐背景。碎南瓜乐队在终曲《美乃滋》最后,为受伤的连体婴唱出,“不再承诺,不再悲伤,我将不再跟随。谁能听到我,我只想做我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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